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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双重逻辑、 四种样态与平衡机制
作者：刘承,范建刚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
关键词：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分配;效率;公平
[内容摘要]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直接关系到农民利益的实现和新型农村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 分配遵循效率与公平双重逻辑：效率逻辑下的收益分配数额与贡献多寡直接相关，基于各种要素的质量、供求关系 所形成的市场评价作为要素报酬的客观依据；公平逻辑下收益分配将人的尊严和人的价值作为底线在体制机制和程 序上给予保障，突出人的生存需要、生产需要和自由发展需要。根据效率与公平在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中的不同 占比，可以分为高效率低公平、低效率高公平、高效率高公平、低效率低公平，四种样态之间可以相互转化。“高效 率高公平”样态应是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的目标。形成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平衡机制，需要明确影响因素和 组合选择时所坚持的原则要求，具体可以从构建和完善政府稳定有效支持机制，建立和健全党员干部践行使命机 制，健全和完善生产要素参与分配机制，创新农村集体经济运行机制等方面推动。
一、问题提出与文献综述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明确：“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构建产权明晰、分配合理的运行机制，赋予 农民更加充分的财产权益。”[1] 推动新型农村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是实现联农带农、促进共同富裕的重要 战略举措。一般来讲，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具有以下三个特征：第一，政治性。农村集体经济是我国社会 主义公有制经济、农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和重要形式，是社会主义制度在农村的经济基础，是中国共 产党在农村执政的物质基础和重要载体，是党员干部践行初心使命的重要途径，是新时代新征程“中国 共产党的中心任务”的内在应有之义与必然要求。第二，社会性。农村集体经济可以充分发挥各类主体 决策、管理和监督主体作用，优化乡村治理的主体结构，激发乡村治理内生活力，是推进乡村治理体系 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载体。通过为农户提供可靠的市场供需信息、农机社会化服务、生产性指导和 农业技术支持等，扭转买方市场格局，强化农民组织化程度，降低交易成本，凝聚村庄共识，提升农村 社会保障水平，促进社会保障均等化。第三，经济性。农村集体经济是小农户与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 的重要实现形式，是推动农村农民共同富裕的必然选择、重要保障、核心载体和有效途径。对外作为竞 争实体，通过明晰产权归属、增强赢利能力、提升全要素生产率、提高要素配置效率，将农民有效组织 起来，盘活农村闲散资源。以“产购储加销”全链条协同发力降低各类产品进入市场的成本，提高市场竞争力和市场占有率，拓宽农民增产增收来源，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抓手。
党的二十大报告对完善分配制度进行了系统阐述并做了战略安排，明确“分配制度是促进共同富裕 的基础性制度”。[2]38 收入分配是民生之源，合理有效的分配能够强化成员合作意愿，提升集体凝聚力和 向心力，推动社会发展进步，实现人民美好向往，是保障社会正常运转的关键一环，是关乎国计民生和 社会稳定的重要话题。分配不仅是社会再生产中的重要环节，而且是在一定社会制度下各类经济主体利 益关系实现的重要决定因素。分配制度既要遵循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注重效益提升，各类生产要素按 贡献参与分配，还要遵循社会、政治、文化发展的客观规律，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保障成员公正平等享 益。即统筹兼顾效率与公平、发展与共享，处理好效率与公平、发展与共享的关系，构建效率和公平相 统一的收入分配秩序，在高质量发展中增进民生福祉。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深化农村集体产权 制度改革，促进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健康发展，严格控制农村集体经营风险。”在基层具体实践中特别是 中西部农村，集体经济“少分配”与“不分配”时有发生且是普遍现象，极易造成集体经济“空壳化” “去带动（脱贫）农户化”“干部化”“私人化”“单纯示范化”“单纯展示化”“工具化载体化”等。新型 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这些 “传统风险”与“新型风险”不容忽视，会直接影响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政 治功能、社会功能、经济功能，可能危及中国共产党执政根基和影响党员干部践行初心使命程度，危及 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影响农民组织化程度，进而影响农村农民共同富裕程度。因此，科 学、准确、全面把握农村集体经济在分配领域的新变化、新问题、现实风险、潜在风险和控制风险，坚 持问题导向、目标导向、结果导向，更加合理关切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加注重农民的全面发展问 题，推动农民财产性收入稳定增加，维护农村社会中的公序良俗和公平正义，是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扎 实推动共同富裕的应有之义和内在要求，是我国社会发展过程中必须关注和亟须解决的现实问题。
近年来，学界关于“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研究热度和研究成果持续攀升，基于不同视角、不同领 域进行了全方位研究，特别是关于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方面的成果持续涌现。王蒙（2019）认为农村 集体经济在利益分配时兼顾了成员身份与劳动贡献。[3] 周立等（2021）认为农村集体资产的非排他性和竞 争性特征，要求农村集体经济既要实现分配的相对公平，又要实现生产经营效率的提高[4] 。高海和朱婷 （2022）在分析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收益分配特别性的表现及其根源基础上，对集体成员共享收益和分享 收益分配规则的不足与完善进行了详尽分析。[5] 马平瑞和李祖佩（2023）运用社会经济理论的分析视角， 着重强调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的社会效应，从普惠式分配和转移式分配阐述集体收益共享效应，保障村庄 公共设施建设和民间社会组织发展。[6] 尹呐等（2023）认为经济治理兼具经济属性（侧重于集体经济的市 场化发展）和社会属性（重视集体经济发展成果的分配），前者讲求经济效率，后者以公平正义为目 标。[7] 栾健和张哲晰（2024）通过多种检验认为农村集体经济发展能够有效促进农户增收，兼顾了效率与 公平，特别是对低收入农户群体的增收效果更为明显。[8]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相关规定以及《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稳步推进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 革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以下简称《组织法》）等相 关文件，结合现有研究。本文认为：与传统农村集体经济相比，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充分发挥“统”的功 能，注重对农村土地、劳动力、资本和技术等资源要素的整合与集体资产的盘活开发，重在保障和实现 农民集体成员权利，是基于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后的新型经济形式。它是一种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求，突出党建引领作用，具有清晰的成员边界，引入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以市场化资源配置为核心， 产权关系明晰，经营形式多样，依靠新质生产力实现对传统产业进行优化升级和现代化改造，以按劳分 配、按生产要素分配等多种方式进行分配，收益分配实现股份化、制度化、透明化的新型经济形式。它 具有明显的区域性（社区性），相对的封闭性和排他性，同时又有一定的开放性与变动性，特别是在成 员构成、股权结构、经营范围等方面的表现极为突出。其组织形态通常被称为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 《组织法》明确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是“特别法人”，既不同于一般的法人组织，也不同于公益性组织，公 益性和营利性并存是其最突出的本质特别性。它是一种特殊市场主体：既是以盈利为目的、追求经济效 应的市场竞争主体；又以为成员提供服务为最高原则，具有极强的公有性和保障性，旨在增进民生福 祉。二者其实是紧密相连的，前者为后者提供物质基础，后者是前者的价值指引。总之，新型农村集体 经济是对传统集体经济的系统反思与全面升级改造，是新时代党中央对农村经济、政治、社会等全方位 领域工作高度重视的重要表征，是党员干部滋养初心、践行使命的重要方式，为实现共同富裕提供必要 保障。
当前，农村居民内部收入差距有所扩大，[9] 收入增速逐渐呈现放缓徘徊态势，[10] 农村内部收入不平等 是制约共同富裕的关键因素。[11] 农村集体经济综合竞争力不足，内生增长动力不足，经济社会价值创造 有限。[12] 政府推进的集体经济收入增长的“外生型”，是在考核压力下，短期政绩导向的。[13] 在经济功能和 社会功能“二元对立”、协调机制缺失的情况下，农村集体经济的价值目标和发展定位难以明确。[14] 可 见，如何优化分配机制，做好农村集体经济收益分配工作，直接关系到农民利益的实现和新型农村集体 经济高质量发展，是一个亟须解决的重要课题。综上，现有研究较少对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多重逻 辑进行系统阐述，没有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探析双重逻辑的权重分布所导致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组合 类型的系统讨论，没有更进一步分析影响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组合类型的因素。因此，本文从新型农 村集体经济概念阐发切入，较为系统地分析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双重逻辑、四种样态和影响因素， 最后提出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平衡机制。
二、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双重逻辑
分配问题历来是经济学研究的核心问题，收入分配反映社会的性质，是公平、正义、效率的重要标 识，它受制于生产并反作用于生产。没有生产，根本谈不上分配。正如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所 言：“消费资料的任何一种分配，都不过是生产条件本身分配的结果。”[15]365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至少 应该遵循以下基本原则：第一，效益决定分配原则。按照市场发展的逻辑，依据当年收益情况和贡献程 度确定分配额度和比例，不同的贡献应有相应的回报。第二，成员权益平等原则。将经营性财产收益权 以份额形式量化到每个成员，坚持同股同权、同股同利，保障每个成员在分配中的平等地位，避免出现 歧视或剥削现象，出现人为干预和不正当行为。成员依据法律法规和章程平等享有权利、承担义务。第 三，保护弱势群体原则。体现社会主义的性质，给予弱势群体更多的关注和支持，确保弱势群体在分配 中不会被边缘化。第四，可行可持续性原则。坚持分配与积累并重，科学合理确定收益分配方案，严格 实行量入为出，严禁举债搞公益、举债发福利、举债分红。既注重扩大再生产，又兼顾服务群众。第 五，民主决策原则。年度收益分配方案应按照相关规定，结合“四议两公开”程序进行，规范履行民主程序，充分尊重股东意见，统筹兼顾各方利益，做到分配规则公开透明、分配过程公平公正。
总书记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既要创造比资本主义更高的效率，又要更有效地维护社会公 平，更好实现效率与公平相兼顾、相促进、相统一。”[16] 美国经济学家阿瑟·奥肯(Arthur Okun)指出：“平 等与效率间的抉择是最大的社会经济抉择，而且它在社会政策的各个方面困扰着我们。”[17] 对外作为市场 竞争主体的集体经济组织，内在要求按照效益决定分配原则进行分配；对内作为服务和保障主体的集体 经济组织，内在要求按照成员权益平等原则和保护弱势群体原则进行分配。而可行可持续性原则和民主 决策原则是集体经济对内与对外，即追求效率与保证公平平衡的尺度。如若不遵循可行可持续性原则和 民主决策原则，集体经济必然面临资不抵债风险、“干部化”“私人化”趋向等。因此，新型农村集体经 济分配遵循效率与公平双重逻辑（如图1所示）。
（一）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效率逻辑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强调：“这种自然必然性只能在市场价格的晴雨表式的变动中觉察出来，并 克服着商品生产者的无规则的任意行动。”[18] 营利法人以营利为目的，旨在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市场经济 条件下企业利益分配一般基于贡献程度，奉行“谁创造价值，谁分配利益”原则，收益分配数额与贡献 多寡直接相关，由市场评价贡献，按贡献决定报酬。市场基于各种要素的质量、供求关系所形成的市场 评价作为要素报酬的客观依据，对稀缺的、优质的要素给予高额的报酬，突出付出与回报对等。其中， 贡献不仅局限于投资比例、出资数额的物力贡献，还取决于各类人力资本的人力贡献，且随着“人工智 能+”的全面铺开，后者的贡献力度日趋超过前者，人力资本占股也呈现出超过物力占股的趋势。伴随 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完成，对外作为市场竞争主体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参与市场竞争，要求其 遵循市场规律，通过精细化管理和现代化技术手段，以市场经济的思维谋划集体经济的发展。质言之， 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对外作为“经济人”，是以盈利为目的的经营主体，以市场化资源配置为核心，宗旨 在于提效率、增收益。面对变化多端的市场风险，农村集体经济在驾驭市场和规范资本的基础上，使用 股份合作、战略联盟等企业化形式，保护各种要素所有者的利益，按照贡献多寡进行利益分配，进而激 发成员的产出潜力，提高资源利用效率，提升生产绩效。推动农村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内在要求考虑每 个集体成员对集体所做贡献、所拥有资源要素的差异，按成员实际贡献大小进行分配，奖勤罚懒，提升 农村集体经济的运营效率。分配的前提是要有收益，收益的多少与产权构成从根本上决定了分配多少与 如何分配。在市场经济中，效益、效率是企业和个人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效率逻辑下的利益分配不仅要注重对劳动、资本、资源等有形要素的分配，还要重视对知识、技术、管理、数据等无形要素的分配， 允许和鼓励各类生产要素参与分配，充分利用各种要素资源，特别是发挥经营管理者的积极性和主动 性，增强人力资本在集体经济内部的积累，提高资源配置的效率，充分释放发展经济的潜力。在实践 中，具体体现为农村集体资产股权设置中的劳龄股、贡献股、岗位股等。因此，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 的效率逻辑突出效率的极端重要性，避免分配的绝对平均，体现不同成员对集体贡献的差异，旨在提高 其市场竞争力和抗风险能力，实现可持续良性发展。
（二）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公平逻辑
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强调：“消费资料的任何一种分配，都不过是生产条件本身分配的结 果；而生产条件的分配，则表现生产方式本身的性质。”[15]365 社会主义制度杜绝了劳动者与生产资料全面 和长久的分离，按照社会公平正义原则进行分配，为实现真正的、实质上的分配公平奠定了坚实基础。 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就在于它能够实现“人人有份”的公平与共享，更好地满足人们的基本需求，实现社 会资源的公平分配和发展成果的全民共享。恩格斯指出，“社会全体成员的平等的、合乎人的尊严的发 展”。[19]77 马克思主义始终高度肯定人的尊严，强调使人获得人之为人的尊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分配公平正义是一个宽领域、多层次、综合性的命题，其内涵外延极为广泛，不仅包括工资、奖金、福 利、资源等经济性利益的分配，还包括权利、声望、地位、尊严、身份等非经济性利益的分配。对内作 为服务和保障主体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强调和保障成员自由平等的权利和地位，为成员生产、生 活提供公共物品服务，承担大量公益事业，提供困难救济及帮助。内在要求加大公益性基础设施建设和 公共服务投入，实现利益共享，促进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它不再是简单地将经济性 利益直接分配给成员，保障集体成员共享收益的分配，还通过对非经济性利益的分配，致力于个人发展 过程中可行能力的增强、主体性的尊重。具体来说，当年可分配收益在股份分红之前先提取公积公益 金、成员福利费。①通过运用相应的救济手段和纠偏机制，对弱势群体进行特殊倾斜和兜底照顾，确保脱 贫不稳定户、边缘易致贫户以及突发严重困难户得到及时帮扶，保证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公平，实现 共享的全方位、多层次和深覆盖。公平逻辑具有两重意蕴：第一，集体经济组织通过向成员提供公共福 利，甚至向脱贫农户提供分配倾斜和“刻意关照”，凝聚了人心，使成员紧紧团结在一起，实现实质公 平。第二，党员干部不求回报，甚至隐功埋名、甘为人梯地奉献，以强烈的担当精神践行初心、担当使 命，既勇做奋斗者又甘当奉献者。基于此，党组织领导下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可以增进与村庄共同体中 成员的情感，降低村庄治理成本，增强正能量，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而凝聚、组织起来的成员团 结奋进、踔厉奋发，以敢闯敢干、一往无前的奋斗姿态促进集体经济发展。公平逻辑下的利益分配突出 人的生存需要、生产需要和自由发展需要，将人的尊严和人的价值作为底线在体制机制和程序上给予保 障，营造公平正义的社会环境，形成和睦团结的价值关怀和责任意识，激发成员关心集体经济的主人翁 意识。在实践中，具体体现为农村集体资产股权设置中的集体股②、人口股（基本股）、老龄股（敬老 股）、扶贫股等，以及提前提取的公积公益金、成员福利费。因此，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公平逻辑 突出公平的极端重要性，旨在维护成员尊严、发展利益，保障成员在集体中的权利，防止贫富两极分 化，反映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提升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
三、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四种样态及其特质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具有经济性、社会性、政治性。因此，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不是单纯的经济问 题，也不是单纯的社会问题，而是重大的政治问题。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一方面强调效率，突出让 各类生产要素的活力竞相迸发，按贡献决定报酬；另一方面强调公平，突出让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得 到充分体现，保障人的权利、增进社会公平。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双重逻辑是固有的，深深植根于 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之中。既充分发挥市场经济的优势，又始终坚持社会主义的价值追求和目标取 向。效率逻辑和公平逻辑不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互斥关系，而是二者相得益彰。公平逻辑是推进效率 逻辑的目标指引，效率逻辑是实现公平逻辑的重要前提。根据效率与公平在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中的 不同占比，可以分为高效率低公平、低效率高公平、高效率高公平、低效率低公平四种样态（如图2所示）。
（一）高效率低公平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高效率低公平”样态，更加重视经济效益，以盈利为首要目标，而相对 忽视成员权益和社会责任。在这种情况下，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几乎完全依据由市场评价贡献、按贡献决 定报酬的机制，坚持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能人、富人等成员凭借优质资源禀赋，充分利用地域、产 业、资源等优势，不断健全优化劳动、资本、土地、知识、技术、管理、数据等生产要素市场决定的报 酬机制，完全按生产要素的贡献进行分配。而忽视对其他成员权利、声望、地位、尊严、身份等非经济 性利益的分配，使集体收益“看得见”而不能“分得到”，在一定程度上挫败了村民特别是脱贫农户的 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可能危及其生存生活需求，弱化村社成员社会交往密度和交往强度，降低农 村和谐度和村庄集体意识。除此之外，人民群众漠视集体经济发展状况，集体经济很有可能沦为“私人 企业”“干部经济”等，这可能使得农户特别是脱贫农户重新成为小弱穷散农户，最终可能发生规模性 返贫。在党建引领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发展实践中的“高效率低公平”，可能是党员干部甘当“保护伞” 与“掮客”或者村“两委”话语权不强，使得党员干部践行初心使命工具化、符号化。例如，贵州省印 江县、德江县企业带动型D合作社与能人领办型A合作社，股份全部属于企业或大部分属于能人，几乎 不会出资进行村里的公共基础设施建设，对普通农户的带动不大，益贫性弱[20] 。
（二）低效率高公平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低效率高公平”样态，更加重视成员权益与社会责任，但经济效益不 高，不以谋利为唯一目标。党员干部矢志践行初心使命，不顾个人得失，以奋进砥砺初心、以有为担当 使命，甘做无私奉献的践行者，为农村集体经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新型农村集体经 济突出成员的生存需要、生产需要和自由发展需要，坚持“人人有份”的公平与共享，承担大量公益事业，帮扶和保障低收入群体，在改善农村人居环境、保障成员实现平等享益、提升村民福祉水平等方面 发挥重要作用。在这种情况下，集体成员可能只关心当下利益，享受权利而不愿承担集体义务，最终导 致“公地悲剧”。因其过度强调公平公正享益，而忽视各类生产要素凭其贡献多寡参与分配。要素贡献 的评价失效挫伤了高质量、高稀缺度要素的生产效率与生产积极性。集体经济很有可能沦为“空壳村” “薄弱村”等，集体经济薄弱、财政亏空，无集体创收渠道甚至拖欠外债。除此之外，在集体经济缺乏 稳定持续的收入来源的情况下，这种公平逻辑自然是不稳定的、不持久的。当既有资源资金消耗殆尽或 收益甚微的状况下，成员对集体经济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将严重下滑，逐步丧失追求社会性目标的价值旨 趣，最终滑向“低效率低公平”。如若拥有能人、富人等的力挽狂澜式改革纠偏，则有可能发展为“高 效率低公平”“高效率高公平”。例如，2005—2011年广东省东莞市收不抵支的经联社从220个增加至329 个,占比从39.4%上升至59.07%，[21] 出现集体资产存量和收入规模不断扩大同收不抵支日益严重的矛盾。
（三）高效率高公平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高效率高公平”样态，兼顾经济效益、成员权益与社会责任，在追求经 济效益的同时关注成员权益和社会责任。这一样态是最理想状态。拒绝零和博弈，甚至是负和博弈，旨 在实现正和博弈。肯定劳动者贡献与能力，对弱势群体充分尊重并给予特殊关爱，避免“有人盆满钵 满、有人颗粒无收”，以实现“有福同享”“利益共沾”。党员干部做矢志为民造福的无私奉献者，不求 个人名利，树立正确的权力观、地位观、政绩观、利益观，调和集体成员之间的利益冲突，以更加高效 的方式推动集体经济发展。在这种情况下，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正确处理好效率与公平的关系，一方 面明确了由市场来评价贡献的机制，通过生产要素的供求变化和价格来反映要素的稀缺度进而占据收入 分配中的话语权。不同种类、不同强度的要素获得不同的劳动报酬，进而激发和保护优质稀缺资源的积 极性、创造性，促进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另一方面强调和保障成员自由平等的权利和地位，维护成员 尊严、发展利益，帮扶低收入群体，保障成员收益分配公平和福利待遇享受公平。不同身份类型的集体 经济成员平等、公平、公正享益，为团结社会和村社共同体构建提供了条件。实际上，新型农村集体经 济分配公平逻辑的最大限度是保证优质稀缺资源的积极性不受打击，让稳定持续的经营收入来源更好更 有力地维护集体成员权益、实现共同富裕。当然，受到区域位置、资源状况、政策支持力度、历史传 承、产业基础等因素的制约，“高效率高公平”呈现水平和呈现形式绝非完全相同、整齐划一的，而是 有层次的。例如，陕西省袁家村村集体保留38%的股份，剩余62%的股份量化到户，每股平均可获得20 万元，每股年分红4万元。[22]
（四）低效率低公平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低效率低公平”样态，经济效益、成员权益与社会责任均不足，经营管 理混乱低效。这一样态是最不理想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尚未正确处理好效率与 公平的关系。受到地理环境因素、制度管理因素、人力因素、社会发展因素等综合因素的影响，一方面 缺乏有效组织和带动村民致富的带头人，使得集体经济薄弱、农民收入不高、乡村产业不兴，造成“空 壳村”现象严重、村“两委”话语权不强等。另一方面受制于集体经济薄弱，成员无法从集体经济中获 得充分的收益分配和福利待遇，保障集体成员实现平等享益难以实现或无从谈起，农民对集体经济发展 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不高，必将严重影响村集体与村民之间的关系，农户可能退出集体经济，选择单打独 斗或与其他组织或个人合作以谋求他路。在这种情况下，集体经济实体少甚至没有，无集体创收渠道甚至拖欠外债，成为集体经营性收益合计少甚至亏损的“空壳村”“薄弱村”等。实际上，经济上的“空 壳”必然会导致政治上的“空壳”，严重影响党在农村执政的基础，严重制约农村基层党组织的话语 权。根据《中国共产党支部工作条例（试行）》，农村基层党组织不带领或者带领下的集体经济不景气 实际上是党组织的失职缺位，是党员干部践行初心使命的空泛化、悬浮化。例如，财政部曾经公布的一 组数据显示，在全国58.8万个行政村中，无经营性收入的“空壳村”占50%，经营性收入不到5万元的 占30%。[23]
由此观之，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四种样态具有如下特征：第一，四种样态绝非仅仅是排列组 合、逻辑推演出来的结果，而是在基层实践中真实存在的。第二，四种样态是可以相互转化的，而非固 定不变的。受市场环境、政策环境、人力资本、科学技术、经营管理等各方面的影响，如若经营不善可 能就会转换为其他样态，影响效率与公平的平衡关系。第三，四种样态中的任何一种样态不是整齐划一 的，呈现形式与呈现程度因时因势因地而不同。第四，四种样态的选择要量力而行，不能超越发展水 平；同时又要目标明确，加强基础性、普惠性、兜底性建设。
四、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平衡机制
平衡机制是调控分配过程中的关键手段，对于分配秩序、分配格局等具有重要影响，是实现效率与 公平动态平衡的重要手段。动态平衡实质上是通过平衡机制在发展中平衡效率与公平。准确把握新型农 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平衡机制，首先需要明确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影响因素。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 的双重逻辑及四种样态的产生与发展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是多种因素共同作 用的结果。不仅限于市场竞争状况、经营情况，也包括政府、党员干部、经营管理者、村民等各类主体 的参与度或支持度，还包括村庄集体意识发展程度和组织内部管理程度，还涉及相关主体参与动机与博 弈能力。归结起来，主要有如下几个影响因素：第一，产权明晰程度。明晰的产权边界是保障成员分配 权利、实现分配科学化的基础。第二，政府支持力度。政府在政策、项目和资金等方面的投入是实现集 体经济分配的重要前提。第三，资源稀缺状况。各类稀缺资源的不断投入是集体资源和资产保值增值进 而实现分配的力量所在。第四，干部使命践行程度。“关键少数”的党员干部对集体经济发展的奉献度 是保证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的根本所在。第五，组织内部管理结构。资产管理、资金使用、项目开展、收 益分配等方面的运行情况是促进集体资产增值的关键所在。第六，村社共同体重建进度。村民互动关系 和村社集体意识是村民对集体经济身份认同和情感归属的重要基础。分配的前提与基础是生产。当然，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所在区域自然资源、地理位置、可供经营的资产资源、产品与产业类型、基础条件等 区位条件是前置条件，制约甚至决定其生产状况与分配程度。
平衡机制是通过一系列制度、政策或措施调节各方利益关系，促进公平、提高效率、保障弱势群 体，防止出现资源垄断和利益严重偏差。准确把握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平衡机制，还要坚持以下几 个原则要求：第一，遵循规律、变革创新。第二，因地制宜、循序渐进。第三，守住底线、防范风险。 第四，整体谋划、协同推进。第五，重点突破、以点带面。第六，合作共赢、共享发展。这一系列原则 要求是新型农村集体经济进行分配组合选择时应当充分考虑在内的关键所在。因此，推动新型农村集体 经济高质量发展，要有系统观念、底线思维，强化统筹谋划和顶层设计，从战略高度进行顶层设计和问计于民，深化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平衡机制和政策体系改革，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 民，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要充分考量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影响因素，因地制宜选择 最适合本地的分配组合方式，分类施策、梯次推进、循序渐进，以高效率高公平为目标而努力奋斗，实 现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动态平衡。
（一）构建和完善政府稳定有效支持机制
总书记强调：“政府不能什么都包，重点是加强基础性、普惠性、兜底性民生保障建设。”[24] 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离不开政府必要的扶持。政府支持是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的重要外力，具备 资金、政策、技术等方面的优势在促进农村特别是脱贫地区产业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政府帮扶的财 政资金、扶贫资金等补助收入是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重要来源，致使部分集体经济对上级政府的转移支 付具备较高的依赖性[25] ，在外部“输血”之下其可持续性发展堪忧。此外，地方政府追求任期政绩的时 效性与产业发展的长期性存在内在张力，如若财政投入减少或撤出，集体经济前期投入则会沉淀或浪 费，分配更无从谈起。因此，需要充分发挥好政府作用，发挥好财政政策的兜底作用，增强均衡性和可 及性，优化资助端供给结构，构建和完善政府稳定有效的支持机制，形成层次分明、重点突出、稳定有 效、高效有序的体系架构，统筹好需要和可能，防止落入“福利主义”养懒汉的陷阱。打造可度量、可 监控、可校正、可反馈的数字化管理平台，有效发挥政府支持作为市场竞争的“减压阀”作用，确保集 体经济组织稳定运营。新型集体经济凭借政府投入和经营性收入，遵循市场规律，通过创新性探索多元 发展模式，打通集体产业规划、资源配置、绩效管理、资产监管之间的管理壁垒，实现市场化、专业化 运营，提升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可持续性、带动性。
（二）建立和健全党员干部践行使命机制
总书记强调：“我们党的一百年，是矢志践行初心使命的一百年。”[26] 在农村，基层党组织成 员是“关键少数”，要牢记初心使命、坚定理想信念、增强责任担当，不断提升发展壮大新型农村集体 经济的思想自觉和行动自觉。建立和健全党员干部践行使命机制，坚持顶层设计与基层创新相统一，以 牢固的宗旨意识践行初心使命，充分发挥制度对党员干部的规范、约束和引领作用，推动党员干部细照 笃行、躬身实践，做到学思用贯通、知信行统一。因此，党员干部要淬炼公而忘私、甘于奉献的高尚品 格，提升对集体经济的认知和经营管理能力，增强对自我党员身份的认同，严守公私之分、明确公私之 序，自觉坚持先公后私，将公而忘私视为当然之选，舍弃物质利益，不计较个人得失，忠于事业，劳于 岗位，把党组织经济发展职责落到实处，在实践中不断提升党性、砥砺品格。在领办集体经济发展中兼 顾效率与公平，在实现经济收益总体增长的同时更加合理关切成员收益分配公平和福利待遇平等，将集 体成果向农村内部低收入群体适度倾斜，保证集体成员实现平等享益。奉献精神具有传播性、感染性， 通过将党员干部使命践行动力有效转换为集体经济发展动能，通过充分发挥党组织资源动员能力足、资 源整合能力强的组织优势，可以提升村庄集体意识，增强群众对党的认同感。集体成员对努力奉献的党 员干部心怀感恩，受到人民群众的拥护和爱戴，进而会形成良性循环，可以更好推动集体经济价值实 现，有效提高集体经济建设的效率和质量，提升村社福祉水平。
（三）健全和完善生产要素参与分配机制
总书记强调：“完善按要素分配政策制度。”[2]39 生产要素由市场评价贡献、按贡献决定报酬。要素市场稀缺度影响甚至决定其在收入分配中的话语权，对于调动各类生产要素参与生产的积极性、主 动性、创造性极为重要，为各类生产要素参与分配指明了方向。马克思指出：“商品不能自己到市场 去，不能自己去交换。因此，我们必须找寻它的监护人，商品占有者。”[19]127 因此，健全和完善生产要素 参与分配机制首先必须明确劳动、资本、土地等各类生产要素的产权归属，确保产权归属清晰、权责明 确，这是产权有效激励、要素迸发活力、要素自由流动的重要前提。实际上，生产要素参与分配是各类 生产要素所有者之间按照市场所评价的稀缺度、贡献度的分配。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是健全 和完善生产要素参与分配机制的重要基础，需要规范市场行为、健全市场机制、净化市场环境，更加注 重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促进各类市场主体良性竞争、发展活力竞相迸发。对外作为市场竞争主体的新 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需要打破数据孤岛，坚持问题导向，发挥好劳动、资本、资源等有形要素的作 用，同时发挥好知识、技术、管理、数据等无形要素的作用，特别是注重集体经济经营管理者的积极性 和主动性的发挥，重视人力资本在集体经济内部的积累，形成多层次的分配体系。在此基础上，有效保 障成员的分红收益，提升农民的财产性收入，在实现经济收益总体增长的同时增强村民对集体经济发展 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实现集体及其成员福利增加目标。
（四）创新农村集体经济运行机制
党中央、国务院对“创新农村集体经济有效组织形式和运行机制”[27] 做了重大部署和战略安排，创 新农村集体经济运行机制是保障农民财产权益、壮大集体经济的重要基础，是发展农村集体经济需要解 决的关键问题。一方面要管好用好集体资产，确保村集体资产保值增值，以法律形式明晰农村集体经济 组织功能定位，明确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市场主体地位。进一步明晰集体组织成员权，积极盘活农村集 体资产资源，完善农村集体资源和资产价值评估体系，拓展和延伸产业链供应链，探索混合经营等多种 实现形式，确保集体资产保值增值和农民增收。另一方面要建立健全民主管理的内部管理体系，加强基 层党组织建设，设立代表大会、董事会、监事会等机构，完善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内部治理结构，严格规 范资金管理，防止集体经济转变为“干部经济”。要推进民主管理和民主治理建设，建立有效的薪酬激 励机制和约束机制，增加集体与组织成员的利益联结紧密度，调动集体组织成员的积极性和创造性，确 保农民能够参与农村集体经济组织运营和管理。此外，要充分发挥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在农村 集体资产、资源和资金核算、管理、交易、分配等环节中的作用，积极搭建数字化管理平台，推动订 单、产能、渠道等信息共享。以数据流带动资金流、物资流，实现平台赋能、精准对接，推进农村“微 权力”运行和监督全程“在线”，提高农民参与公共事务的积极性，保障村集体成员利益，促进集体资 产增值。
五、结 语
马克思强调：“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28] 追求利益和福利是人们从事一切社 会活动的主要目的和主要动机，利益和需要构成了生存的基本前提。最大限度地满足社会个体及不同利 益群体合法的现实利益和现实需要，是提升不同利益个体或群体的生活满意度和幸福感指数、减少利益 矛盾和冲突的关键所在。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的双重逻辑究其实质而言旨在从机会平等和社会公平的 价值原则出发，最大限度满足人们的现实利益，保障和实现农民集体成员权利，提高人民生活满意度。效率逻辑突出贡献，在机会平等前提下因其掌握更多高质量稀缺要素而分配愈多，确保所劳必有所得； 公平逻辑突出正义，在社会公平前提下因其具备特定资格而获得分配，确保所有必有所得。双重逻辑既 对立又统一，实现二者的平衡重点在把握“度”。效率逻辑的最大边界是没有共享的发展，要杜绝利益 长期被少数人、部分精英集团所独享，摒弃零和博弈的错误观念，防止出现贫富两极分化，防止“技术 专家俘获”。公平逻辑的最大边界是没有发展的共享，要防止严重影响生产要素拥有主体参与生产的积 极性，避免出现平均主义而陷入奥尔森困境，片面强调“公平”而掉入福利主义陷阱，杜绝寅吃卯粮的 超前消费。“高效率高公平”样态应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的目标。要在加强新 型农村集体经济发展顶层设计的基础上，探索最适合本地区具体条件的集体经济实现形式。《组织法》 对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发展定位、组织机制、运行机制和分配机制等进行了明确规定。发展新型农村集体 经济的目的是兴村富民，利益的创造与合理分配使集体经济组织得以维持和发展。推动新型农村集体经 济高质量发展需要正确处理好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分配问题，规范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收益分配管理，在各 主体之间建立更加合理的分配机制。健全的农村集体经济收益分配机制势必会激发各类主体活力，增强 集体经济的发展活力和内生动力，进而推动新型农村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
